一堵长城,一面金盾。官方讳莫如深,民间吵闹不休。一方是所谓民智未开,为了你好;一方是所谓1984,防民之口。嘴仗煞是好看,严肃研究却没多少。最近,来自北京大学和斯坦福大学的研究者通过大规模的实验,系统评估了绕过高墙的影响:大部分人对翻墙兴趣确实不大,但是,这很可能因为他们低估了自己对墙外信息的接受程度。只需要很微小的激励,大部分人会倾向浏览墙外信息,观点立场也会因此改变。

一堵长城,一面金盾。官方讳莫如深,民间吵闹不休。一方是所谓民智未开,为了你好;一方是所谓1984,防民之口。嘴仗煞是好看,严肃研究却没多少。最近,来自北京大学和斯坦福大学的研究者通过大规模的实验,系统评估了绕过高墙的影响:大部分人对翻墙兴趣确实不大,但是,这很可能因为他们低估了自己对墙外信息的接受程度。只需要很微小的激励,大部分人会倾向浏览墙外信息,观点立场也会因此改变。

v2-80cb1610ff4eba38587ba8a66dd81429_b.png图1实验流程whitedot.jpg图1实验流程

实验在北京高校进行。研究者招募了1800名大学生进行调查,并在调查后将学生分为三组:已经在使用VPN的组,不做任何处理;没有使用VPN,不做处理;没有使用VPN,提供18个月的免费VPN服务。后两组的划分通过抽奖来实现。最后一组又随机进一步细分:对其中一部分学生,研究者提供免费VPN之后什么也不做;对另外一部分学生,研究者会在三个月内每周发送一些被墙的新闻,激励学生去看。图1、图2展示了部分细节。

v2-7c6cd02d50e020e89c788ba9d070927a_b.png图2 推送新闻示例whitedot.jpg图2 推送新闻示例

研究发现了许多非常有意思的结果。首先,仅仅提供免费VPN收效甚微。研究者在抽奖中除了发VPN,还发了免费的优酷VIP作对照。结果显示:有86%的学生登陆了抽奖得到的优酷账号,而登陆过VPN的只有一半左右。因此,学生不使用VPN不太可能是出于网速等原因。尽管有46%的学生保持使用VPN,日均登陆时间长达79.2分钟,会浏览诸如《纽约时报》等被墙的新闻媒体的比例不到5%[1][2]。

其次,微小的激励可以带来很大的影响。相比于没有收到新闻的学生,收到新闻的学生频繁使用VPN的比例增加了28%,约占总数的15%。他们每周花在《纽约时报》等上的时间也大幅增加:中位数从0.4分钟增加到6分钟,增加超过1300%;平均数从不到1分钟增加到4.3分钟,增加超过400%。作为对照,美国的订阅者每周花在《纽约时报》上的时间平均是13分钟。诸如维基百科等被墙的非新闻网站浏览时长没有明显变化。

v2-9842b47f01508cb54b4af6e57460bc3a_b.png图3 微小激励对VPN使用的影响whitedot.jpg图3 微小激励对VPN使用的影响

除了浏览行为,研究者在18个月的研究过程中对参加研究的学生进行了多次调查,并在研究结束后再次进行了调查。调查首先询问了学生以后愿意为VPN付多少钱。在实验开始前,早已购买VPN这一组愿意掏的钱最多,比没有用VPN的组多70%;实验结束后,以用了18个月免费服务的这一组作为比较对象,差距缩小到34%。用过免费VPN的这一组,有52%的学生表示以后还会购买翻墙软件,有30%的学生直接掏钱续订。

免费提供VPN还在其它多个方面造成了深远的影响。首先是对争议性新闻的了解。实验中的几次调查都包含了如下形式的问题:你是否知道xx新闻?xx处既包括国内的争议新闻,如发生在香港的抗议;也包括受审查的国外新闻,如阿拉伯之春,但不在发送给学生的新闻列表中。有免费VPN的学生知道这些新闻的比例,显著高于没有免费VPN的学生。同时,在实验之后的调查中,有免费VPN的学生,更倾向认为自己和自己的同学了解时势。

v2-4f1249c44045480c2699d92443505040_b.png图4 VPN对经济层面观点的影响,其中空心菱形代表已在使用VPN的组别,红正方形代表获得免费VPN的组别,灰色菱形代表没有VPN的组别whitedot.jpg图4 VPN对经济层面观点的影响,其中空心菱形代表已在使用VPN的组别,红正方形代表获得免费VPN的组别,灰色菱形代表没有VPN的组别

其次是对中美经济状况的评估。相比于没有VPN的学生,有VPN的学生在预测中国2017年的GDP增长率更悲观。政府目标是6.5%,社科院预测是6.6%,没有VPN的学生是6.8%,有VPN的学生是5.9%。两边对美国的预测相差更大,达1.2%——能翻墙的对美国乐观,不能翻墙的悲观。最后,政治方面,有VPN的学生倾向于不信任政府要求变革以及重视民主,等等。他们更频繁讨论政治话题倾向于在人大代表选举中投票抛出股票

v2-18c54339b03b9743542fb4cf07925a94_b.png图5 VPN对政治层面观点的影响(部分),其中空心菱形代表已在使用VPN的组别,红正方形代表获得免费VPN的组别,灰色菱形代表没有VPN的组别whitedot.jpg图5 VPN对政治层面观点的影响(部分),其中空心菱形代表已在使用VPN的组别,红正方形代表获得免费VPN的组别,灰色菱形代表没有VPN的组别

最后还有两点非常有趣的发现:首先,这些改变也发生在参与实验学生的舍友身上——虽然幅度不太大;其次,改变最明显的是出身于弱势群体的学生。以下几个因素都与使用VPN后带来更大的改变相关联:在来到北京之前居住在内陆省份;成长于农村地区;父母属于贫困人群;父母没有受过教育;父母没有政治联系;在过去三年内没有去过香港、澳门、台湾或外国。不过,即使出身不错的家庭,VPN带来的影响仍然显著。

v2-ebf9244ffa66a98d23d659e85df1b54c_b.png图6 VPN使用,对实验参与者室友对敏感事件了解程度的影响whitedot.jpg图6 VPN使用,对实验参与者室友对敏感事件了解程度的影响

原文很长,即使是初稿也长达121页[3]。其中描述了实验细节、统计方法以及这里受篇幅所限,没能提到的其它研究结果。比方说,考虑到学生可能在回答政治问题时自我审查,作者精心设计了问卷。首先,所有能关联到个人的信息抹掉,答案只与某个ID关联;其次,回答者无需直接表述偏好,而研究者可以观察到整体的情况。所有这些细节请见原文。此外,原文是非常初步的版本,作者后续可能随时修改,请以作者的最新版本为准。

总之,这是目前为止,这方面最为系统的研究,做得相当棒,相信能为以后这方面的讨论提供一个有益的基点[4]。两点遗憾在于:首先,大部分学生来自一本或以上的学校,外推结果时应谨慎(但是,好像也很难做更大范围的研究了);其次,如果研究能覆盖到这几个月,就更好了。另外一点很有意思的是,大家对敏感事件其实相当感兴趣。比如2016年某期《经济学人》报道,以及中美洲某国律所泄密时,VPN使用量都大幅上升。

[1] 截至文章成稿,Alexa排名前100的网站有至少12个在中国大陆境内无法顺利访问,前1000的网站则至少有161个。文章提供的非新闻类网站不完整列表如下:谷歌、脸书、推特、YouTube、Instagram、Tumblr、Blogspot、Dropbox、Vimeo、Blogger、Soundcloud、Flickr。文章提供的新闻类网站不完整列表如下:纽约时报、卫报、彭博、华尔街日报、路透社、BBC、CNN。

[2] 有趣的一点:有77%参与实验的男学生和62%的女学生,曾至少一次使用VPN浏览色情内容。

[3] 原文下载地址摸这里,包括问卷等内容。

[4] 可与近年来其它相关研究比照,如Cantoni, Davide, et al. “Curriculum and Ideology.”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25.2 (2017): 338-392.

参考文献:Chen Y, Yang D Y. 1984 or the Brave New World? Evidence from a Field Experiment on Media Censorship in China[J]. 2017.